閱讀筆記:我是馬拉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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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本書其實已經出版五年有餘了,當時的馬拉拉還沒有獲得諾貝爾和平獎,但呼聲已經很高。事實上原本我對位巴基斯坦女性的了解不外乎是倡導女性受教權、遭塔利班槍擊頭部後奇蹟似救回性命,以及人類歷史上最年輕的諾貝爾和平獎得主(2014年,時年17歲)。


  其實我拿到這本書後,大概只零星翻過幾次,也看過一些馬拉拉紀錄片的片段。直到去年去了一趟巴基斯坦後,才真的引起我想要好好全盤了解本事件始末的動機。

  故事的牽涉時間和空間範圍很廣,不過大致上是發生在過去的半個世紀以及巴基斯坦東北部的史瓦特河谷(Swat valley)地區。內容大致上可以分成三個部分:馬拉拉的童年、塔利班的入侵,以及校車槍殺案與影響。

  和《倖存的女孩》一樣,本書讓外人可以理解中東錯綜複雜的關係,以及一些從表面上無法理解的國際關係。一個講伊斯蘭國,一個講塔利班,很值得讀的一本「故事書」

童年

巴基斯坦的獨立不過是1947年的事情,比中華民國還要年輕,比中華人民共和國稍長。建國初期的政局不穩和貪汙腐敗是可以預期的,再加上當初巴基斯坦要從英屬印度(British India)獨立出來的目的,就是要建立以伊斯蘭教徒為主,有別於印度教徒的穆斯林國家。因此,「軍」、「政」、「教」三者的分離或融合,一直都是爭論的議題和政變的藉口。馬拉拉的故鄉-史瓦特河谷地區,也在加入巴基斯坦後捲入這個新興國家的議題。

  馬拉拉是帕什圖人(Pashtuns),巴基斯坦的第二大種族,佔巴國人口還不到兩成。他的父親齊奧汀畢生致力推動教育,在幾乎沒有資本的情況下自辦學校,早期甚至常常付不出教師的薪水。然而,能夠成就今日的馬拉拉,幾乎100%都是因為父親的影響和支持,這大概是最重要但最容易被世人忽略的一點。在面對資金的枯竭、塔利班的警告,甚至死亡威脅,他的父親從來沒有退縮過。

美國一直都不是反獨裁者的先鋒

兩次世界大戰以降,中東錯綜複雜的關係讓人霧裡看花。如果把美國定義成一個維護民主價值,反獨裁主義的擁護者,會發現許多事件出現了牴觸或先後矛盾的情形。仔細釐清過去半個世紀以來的中東歷史,會發現美國扮演的角色都是根據眼前的利益最大化和威脅最小化而改變。當時美國最大的敵人是蘇聯,當共產主義入侵阿富汗時,巴基斯坦提供阿富汗難民庇護以及軍事訓練。因此不論巴基斯坦的統治者或是軍方將領是否為獨裁者,美國給予大量的支持,甚至支持其他阿拉伯國家的派軍去阿富汗。塔利班、蓋達組織都是在這樣的背景下形成的。

  講白一點,這就是人性,當更重要的利益和威脅出現在眼前,過去一貫宣揚或維護的價值和立場只能暫時被揚棄。說實在的,世界上的大國遇到類似的情況,大概都會有同樣的應對策略。當蘇聯解體後,這個威脅不在了,美國退一步回去維護過去的價值和立場,這些當初他扶植起來的武裝組織,反而變成中東新的問題製造者。

塔利班的入侵

阿富汗的塔利班成立較早,在馬拉拉開始接受教育後的幾年後也出現在巴基斯坦。塔利班的訴求簡單來說就是建立一個奉行「塔利班自認為」的伊斯蘭律法的國度,他們從電台宣傳開始,在政府的(可能是故意)忽視之下快速成長,甚至在巴基斯坦國內控制區域實行自己的律法。馬拉拉的故鄉史瓦特河谷,無論種族和地緣關係都和阿富汗相當接近,成為孕育巴基斯坦塔利班的溫床。

  我們慣用「洗腦」這個字來形容這種情況,有時候這種模式與教育水準也可能無關。不過塔利班利用多數穆斯林不識字,或不懂阿拉伯文而無法自行解讀可蘭經,用扭曲的方式來解讀教義上的懲罰與誘惑,(女人一定要戴罩袍不然真主會生氣、自殺炸彈客殉道可以上天堂等等…)。當他的勢力夠強大以後,塔利班可以建造自己的武裝部隊、制定律法、實行更暴力的手段。

政府和軍方的兩面討好

這其實是讓塔利班能在巴基斯坦茁壯的最重要因素。2001年發生911事件以後,美國入侵阿富汗,巴基斯坦政府一方面和美國合作,因為「不跟美國同一陣線就會被視為和恐怖分子一起」,一方面又縱容甚至協助塔利班政權。因為在冷戰時期,美國和巴基斯坦的共同的人是蘇聯,對巴基斯坦來說是異教徒。但美國對塔利班的戰爭當中,塔利班和巴基斯坦再怎麼說都有宗教上的共同特性。綜觀歷史事件,只要是伊斯蘭國家「聯合西方勢力」來對抗另一個伊斯蘭國家,情勢都會變得相當複雜,因為再怎樣的極端主義,都會有他的在的支持者。至於當時的總統穆沙拉夫(Pervez Musharraf)表示他也是無奈夾在兩國戰爭之間,是身不由己還是想要兩邊獲利這就很難評斷了。

  塔利班後來在巴基斯坦茁壯後,政府和軍方想要控制卻又感覺力有未逮,或者說是砲口不一致。表面上看到軍方終於派遣部隊前往史瓦特河谷,但卻形成了軍隊和塔利班並存的詭異情勢。

「我們肩並肩穿過了軍隊與塔利班的檢查哨。看起來,軍方又一次沒注意到塔利班就在他們眼前。」

「可能他們視力太差,差到看不見他們。」

  塔利班和巴基斯坦軍方之間一定有檯面下的斡旋和利益交換,直到塔利班的暴力行徑已經到達一個臨界點(史瓦特的居民開始逃難遷徙,形成國內難民,見下方紀錄片有完整描繪),軍方才正式大舉進攻塔利班的據點。但塔利班沒有被徹底掃蕩,他們躲到了偏遠山區,在城鎮內仍有間諜和炸彈客滲透,也導致後來馬拉拉被槍擊。
《半島電視台紀錄片:一個女學生的流亡之旅》

  軍方一開始沒有積極對抗塔利班,除了檯面下的因素以外,另外也是因為史瓦特這個河谷屬於偏遠地區(即便離首都只有一百多公里而已),得不到政府太多的關愛。當軍方投注大量資源來取得這場勝利後,反而怪起史瓦特人民了。

「我們失去了許多士兵寶貴的性命,一切皆肇因於你們(史瓦特人民)的忽視。」

  「史瓦特人民先是被塔利班誘惑(電台宣傳),然後被他們屠殺(違反塔利班伊斯蘭律法者處刑,轟炸女子學校),現在我們要因為他們犯的罪行而被責怪。誘惑、屠殺、責怪。」

  確實這種時候大家會各說各話,我們理應認為軍隊就是要來保衛家園,無論是國土上的任何角落。然而塔利班的茁壯,確實也拜史瓦特人民被「電台宣傳」後大量的人力物力湧入所賜。

校車槍殺案

塔利班之所以會槓上馬拉拉父女,正是因為塔利班主張女性不應該接受教育(這只是塔利班主張的項目之一)。在他的勢力萌芽時期,領導人毛拉.法茲魯拉(Mullah Fazlullah)透過電台讚揚離開學校的女孩,說他們會上天堂;進入茁壯時期後,開始發出警告和威脅,要求學校關閉(有時還會妥協,像是女孩可以上學到四年級為止);等到他們擁有足夠的人力和物力後,便開始炸毀女子學校。(法茲魯拉一直到2018年6月,才在阿富汗山區被美軍無人機擊斃)

  當塔利班被軍方擊敗後,組織活動轉入地下進行,藉由自殺炸彈客來剷除他們眼中的「異議者」。此時的馬拉拉已經相當具有知名度,時常在公開場合宣揚女性受教權,也獲得政府的支持,獲得許多獎項,甚至有獎項和學校都是用她的名字來命名。塔利班一再對馬拉拉及其父親發出死亡威脅,最終槍擊案還是發生了。

  「一年前我離家去上學後,就再也沒有回家了。我被塔利班分子開槍擊中,接著我在失去意識的情況下被飛機載離巴基斯坦。有些人說我再也不會返回故鄉了,但我心裡確信我一定會回去的。沒有人願意被迫離開心愛的祖國。」

笑容被奪走

子彈從馬拉拉的額頭射入,穿過她的左臉頰和下頷骨,最後卡在左邊的肩胛骨下(下圖),所以從外觀看起來,子彈只有入口,沒有出口。子彈的路徑剛好經過左側顏面神經,造成顏面神經截斷,使馬拉拉左臉無法做出微笑的姿勢。好在馬拉拉隨後被送往英國伯明罕的伊麗莎白女王醫院,在那裡接受了神經手術,才得以恢復一部份顏面神經的功能。
《本圖取自CBS NEWS》

馬拉拉得到的醫療照護

這是很值得探討的一個議題。

  事實上要不是槍殺案時的馬拉拉已經有一定的國內外知名度,單就明戈拉(Mingora)地區的醫療資源是不足救回他的性命,甚至恢復到現有的功能狀態。因為高知名度,所以在槍擊案發生後,可說是舉國或是全世界都想盡辦法提供她最好的醫療資源。受傷以後,第一時間馬拉拉被送到明戈拉的史瓦特中央醫院,在那裡接受第一次腦部電腦斷層掃描(Brain CT scan),隨後被直升機送往開伯爾-普赫圖赫瓦省首府白沙瓦(Peshawar)的軍事綜合醫院(Combined Military Hospital, CMH)。

  在CMH,馬拉拉又接受了第二次的電腦斷層掃描,顯示雖然子彈沒有傷害到大腦,但骨頭碎片傷及腦膜。入夜後馬拉拉的意識改變,她又接受了第三次的電腦斷層掃瞄,發現有腦水腫的情況,需要緊急動手術降壓。馬拉拉在CMH接受了開顱減壓手術(decompressive craniectomy),將一部份的頭骨移除,暫時保存在腹部,並移除了卡在肩胛骨的子彈,然後因為擔心腦水腫會影響呼吸,也預防性地做了氣管切開術(tracheostomy)。

  手術相當成功,畢竟即使身處巴基斯坦國內,替馬拉拉動刀的外科醫生也是全國最頂尖的。但身為醫療人員都應該知道,除了手術本身以外,重症病人能否存活下來,術後照護扮演的角色至關重要。在英國醫生來到白沙瓦會診以後,發現這個地方的術後照護品質非常不佳:要洗手的時候發現沒有水、量血壓的間隔時間超過兩小時、沒有動脈導管(arterial line)、動脈氣體分析的數據沒有被矯正、甚至發生了瀰漫性血管內凝血(disseminated intravascular coagulation, DIC)和腎臟衰竭。

  在英國醫生的建議之下,馬拉拉被直升機轉送到巴基斯坦境內擁有最好重症照護系統的醫院-拉瓦爾品第(Rawalpindi)軍事醫院,總算讓馬拉拉的情況暫時穩定下來。然而,這還不夠。為了確保馬拉拉可以活下來,以及接受後續的各種復健治療來恢復功能,出國治療勢在必行。在經過多方的斡旋之下,馬拉拉搭乘由阿拉伯聯合大公國(UAE)出借的擁有小型醫療系統的私人噴射機前往英國伯明罕伊莉莎白女王醫院(Queen Elizabeth Hospital Birmingham)做後續的治療和復健。最終讓一個身受重傷的女孩不但救回性命,還能回復到不可思議的狀態。
《馬拉拉在伯明罕伊莉莎白女王醫院》

塔利班是一種心態

「這種心態在巴基斯坦隨處可見。無論這個人是反對美國、反對巴基斯坦當局、反對英國法治,他都已經深受塔利班的影響了。」

  這個世界上許多極端組織,都是在「反對XXX」的情況之下誕生的。當人類對一件事情反感至極,思想的屏障就會變得脆弱,極端主義就很容易滲入。我們常常覺得「這麼荒謬的謠言,怎麼會有人相信」,就像在槍擊案發生時,居然有巴基斯坦人相信「是馬拉拉的父親開的槍,為了讓他們全家可以移民到英國」這種聽起來很扯的陰謀論。

  我不認為我們要去戰所謂同溫層以外的人,甚至用同溫層的輿論壓力去逼人就範。我們可以營造良好的溝通平台,不需要去孤立甚至抨擊持有不同意見的人。歷史上的經驗告訴我們:把人逼到絕境都不會有好結果的。更何況我們自認是民主國家。

人們如果保持沉默,什麼事也改變不了

同樣地,極端主義思想的萌芽、茁壯和成熟,都來自於敢怒不敢言。馬拉拉的父親對於塔利班的暴行是少數敢公開發聲譴責行動派人士。他的口袋裡放著德國神學家馬丁·尼莫拉(Martin Niemöller)的懺悔文《起初他們(First they came)》,這是本書當中我最喜歡的一段:

起初他們獵捕共產主義者,
我沒說話,因為我不是共產主義者。

接著他們獵捕社會主義者,
我沒說話,因為我不是社會主義者。

接著他們獵捕貿易工會成員,
我沒說話,因為我不是貿易工會成員。

接著他們獵捕猶太人,
我沒說話,因為我不是猶太人。

接著他們獵捕天主教徒,
我沒說話,因為我不是天主教徒。

最後他們來獵捕我,
已經沒有人可以替我說話了。

鑑往知來,可以推論…

起初他們獵捕法輪功學員,
我沒說話,因為我不是法輪功學員。

接著他們獵捕民運人士,
我沒說話,因為我不是民運人士。

接著他們獵捕自由言論散播者,
我沒說話,因為我不是自由言論散播者。

接著他們獵捕台獨份子,
我沒說話,因為我不是台獨份子。

接著他們獵捕支持九二共識的魁儡,
我沒說話,因為我不是支持九二共識的魁儡。

最後他們來獵捕我,
已經沒有人可以替我說話了。

共勉之

  最後,不管看新聞還是看書都要具備一些媒體識讀的基本素養。
別忘了,這本書是馬拉拉和英國籍記者克莉絲汀娜·拉姆合著,觀點難免偏頗。
衛報評論家也指出:

「生硬、自以為無所不知的外派記者觀點,和馬拉拉的論述交織在一起並不和諧。」

  我們永遠別忘了,伊朗、北韓,還有過去的緬甸,未必真像西方國家所宣傳那麼般獨裁、恐怖、危險。此書給人的觀點比較接近西方世界,有機會也應該要來讀讀更多在地人的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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